宣王太息,动于颜色,曰:“靖郭君之于寡人,一至此乎!寡人少,殊不知此。客肯为寡人来靖郭君乎?”齐貌辨答曰:“敬诺。”靖郭君来,衣威王之服,冠其冠,带其剑。宣王自迎靖郭君于郊,望之而泣。靖郭君至,因请相之。靖郭君辞,不得已而受。十日,谢病强辞,三日而听。当是时也,靖郭君可谓能自知人矣。能自知人,故非之弗为阻。此齐貌辨之所以外生乐、趋患难故也。
靖郭君与齐貌辨非常友好。齐貌辨为人坦率,爱指责别人,靖郭君的门人不高兴。士尉私下劝说靖郭君,靖郭君不听,士尉就告辞离开了。孟尝君也私下劝说靖郭君,靖郭君大怒,说:“我要消灭了你们,你们离间我和他的关系,如果你们有谁能超过齐貌辨的,我就无话可说了!”于是请齐貌辨住上等的馆舍,命令自己的长子为他驾车,早晚给他送上美食。几年之后,齐威王死了,齐宣王登基。靖郭君和齐宣王的关系不好,就离开朝廷回到薛地,齐貌辨一起随同前往。
没过多久,齐貌辨辞别,请求觐见齐宣王。靖郭君说:“齐宣王很不喜欢我,你若是去了,必然是死路一条。”齐貌辨说:“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。”请求一定要走,靖郭君阻止不了他。
齐貌辨就离开了,到了齐国。齐宣王听说了,将怒气掩藏起来接见他。齐宣王说:“你就是靖郭君喜欢的、言听计从的人?”齐貌辨说:“喜欢倒是有的,听从就没有了。大王您做太子的时候,我对靖郭君说:‘太子长相不仁义,耳朵后面能看见腮,这样的人必定忘恩负义。不如把太子废了,改立卫姬的婴儿校师。’靖郭君眼泪汪汪地说:‘不可以,我不忍心这么做。’假若靖郭君听从我的话而这么做了,就一定不会有今天的祸患了。这是一件。到达薛地的时候,楚将昭阳打算用数倍的土地来交换薛地,我又说:‘一定要听从。’靖郭君说:‘我在先王的手中受封得到薛地,即使受到齐宣王的厌恶,我又能将先王怎么办呢?况且先王的宗庙在薛地,我怎么能将先王的宗庙送给楚国呢?’又不肯听从我的话。这是第二件。”
齐宣王叹息,神色有所改变,说:“靖郭君对我忠诚到这种程度!我年少无知,竟然不知道。您能替我说服靖郭君前来吗?”齐貌辨说:“好。”靖郭君来了,穿着齐威王所赐的衣服,戴着齐威王所赐的帽子,佩着齐威王所赐的剑。齐宣王亲自去郊外迎接靖郭君,远远望见的时候就流下了眼泪。靖郭君来了,齐宣王就请求他做宰相。靖郭君推辞了很久,不得已只能接受。十日之后,靖郭君就托病辞官,强辞了三天,齐宣王才同意。在那个时候,靖郭君可以算得上是有主见的了。有主见,所以别人非议也不能阻止。这就是齐貌辨放弃生的乐趣,而奔赴患难的缘故。
齐貌辨果然不负靖郭君的器重和信任,以卓越的口才与谋略为自己的主人挽回了一切。齐貌辨对齐宣王先是沉默,这样可以先揣摩齐宣王的心理,静候齐宣王开口以找到机会。当齐宣王开口就说靖郭君是否对齐貌辨言听计从时,齐貌辨终于找到机会,把自己一番丑化,从而衬托出了靖郭君的忠心和伟大来。这实际上是游说中的“苦肉计”,通过污损自己来换取信任,以达到目的。
让一个人甘心为自己赴汤蹈火、肝脑涂地是很不容易的,这既需要物质上的接济帮助,更需要心灵上的肝胆相照、心心相印。“女为悦己者容,士为知己者死。”当你成为一个人的知己时,他才有可能为你牺牲和付出。光有一番雄才大略,却没有几个知己,是绝不能成大事的。
冯谖客孟尝君
齐国有个叫冯谖的人,穷得没法养活自己,请人告诉孟尝君,自己愿意投奔他的门下做个食客。孟尝君问他:“先生有什么爱好?”他说:“没什么爱好。”“先生有什么特长?”“没什么特长。”孟尝君笑着收下他说:“行啊。”手下的人以为孟尝君看不起他,给他吃粗劣的食物。
住了一段时间,冯谖靠着柱子弹他的剑,唱道:“长长的剑啊,咱们回去吧!没有鱼可吃。”底下人报告上去。孟尝君说:“给他吃鱼,跟中等门客一个样。”
又住了一段时间,冯谖又弹起他的剑,唱道:“长长的剑啊,咱们回去吧!出外没车驾。”底下人都笑话他,又报告上去。孟尝君说:“给他车,跟上等门客一个样。”于是他驾着车子,举着剑,到朋友家串门,说:“孟尝君把我当成上客。”
后来过了一阵,冯谖又弹起他的剑,唱道:“长长的剑啊,咱们回去吧!没法照顾家。”底下人都讨厌他了,认为他贪心不知足。孟尝君问:“冯先生有亲人吗?”他回答说:“有个老母亲。”孟尝君派人供给冯母吃的用的,不让短缺。于是冯谖不再唱了。
后来孟尝君张贴文告征询家里养的众门客:“哪一位能为我到薛邑去收债?”冯谖写下名字说:“我能。”孟尝君惊诧地问:“这位是谁?”底下人说:“就是唱‘长长的剑啊,咱们回去吧’的人啊。”孟尝君笑道:“这位客人果然是有才干的,我对不起他了,一直没见过他。”孟尝君对冯谖赔礼说:“我琐事缠身,埋头于国家的事务中,对先生多有得罪。先生不见怪我,竟有意想为我到薛邑去收债吗?”冯谖说:“愿意。”于是套马备车,整理行装,带上债券契约启程了,告辞的时候冯谖问道:“债收完了,买些什么回来呢?”孟尝君说:“看我家缺少什么就买什么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