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骑驴儿我骑马,看谁先到丈人家。丈人丈母没在家,吃一袋烟儿就走价。大嫂子留,二嫂子拉,拉拉扯扯到她家,隔着竹帘望见她:白白儿手长指甲,樱桃小口糯米牙。回去说与我妈妈,卖田卖地要娶她。
长江流域的《看见她》可以流行于南京的一首为例:
东边来了一个小学生,辫子拖到脚后跟,骑花马,坐花轿,走到丈人家。丈人丈母不在家,帘背后看见她:金簪子,玉耳挖,雪白脸,淀粉擦,雪白手,银指甲;梳了个元宝头,戴了一头好翠花;大红棉袄绣兰花,天青背心蝴蝶花。我回家,告诉妈:卖田卖地来娶她;洋钻手圈就是她!
此外四十余首各不同样。就“母题”说,情节大半一致;就词句说,长短繁简不一律。我们决难相信这四十几首歌谣是南北十余省民众自然流露而暗合的。在起源时它必有一个作者,后经口头传诵,经过许多次“第二重创作”,才产生许多变形。变迁的主因不外两种:①各地风俗习惯的差别;②各地方言的差别。
这一两个实例是从许多实例中选择出来的。它们可以证明歌谣在活着时都在流动生展。对于它的生命的维持,它所流行的区域中民众都有力量,所以我们说它是属于民众的,虽然“第一重创作”也许属于某一个人。
个人意识愈发达,社会愈分化,民众艺术也就愈趋衰落,民歌在野蛮社会中最发达,中国边疆诸民族以及澳非二洲土著都是明证。在开化社会中,歌谣的传播推广者大半是无知识的婴儿、村妇、农夫、樵子之流。人到成年后便逐渐忘去儿时的歌,种族到开化后也逐渐忘去原始时代的歌。所以有人说,文化是民歌的仇敌。近代学者怕歌谣散亡了,费尽心力把它们搜集写定,印行。这种工作对于研究歌谣者固有极大贡献,对于歌谣本身的发展却不尽是有利的。歌谣都“活在口头上”,它的生命就在流动生展之中。给它一个写定的形式,就是替它钉棺材盖。每个人都可以更改流行的歌谣,但是没有人有权更改“国风”或汉魏《乐府》。写定的形式就是一种不可侵犯的权威。
第二章 诗与谐隐
德国学者常把诗分为民间诗(Volkpoesie)与艺术诗(Kunstpoesie)两类,以为民间诗全是自然流露,艺术诗才根据艺术的意识与技巧,有意地刻画美的形象。这种分别实在也只是程度上的而不是绝对的。民间诗也有一种传统的技巧,最显而易见的是文字游戏。
文字游戏不外三种:第一种是用文字开玩笑,通常叫做“谐”;第二种是用文字捉迷藏,通常叫做“谜”或“隐”;第三种是用文字组成意义很滑稽而声音很圆转自如的图案,通常无适当名称,就干脆地叫做“文字游戏”亦无不可。这三种东西在民间诗里固极普通,在艺术诗或文人诗里也很重要,可以当作沟通民间诗与文人诗的桥梁。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里特辟“谐隐”一类,包括带有文字游戏性的诗文,可见古人对于这类作品也颇重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