举而不穷:举,行动。穷,困窘、困厄的意思。此句意为所采取的作战措施因敌制宜,变化无穷。
胜乃不穷:指胜利永远不会有穷尽。
【译文】 只知道自己的部队可以打,而不知道敌人不可以打,取胜的可能性只有一半;只知道敌人可以打,而不知道自己的部队不可以打,取胜的可能性也只有一半;既知道敌人可以打,也知道自己的部队能够打,但是不了解地形不利于作战,取胜的可能性仍然只有一半。所以,懂得用兵的人,他一旦行动起来就不会迷惑,他的作战方法变化无穷而不致困窘。所以说,了解对方,了解自己,争取胜利就不会有危险。既懂得天时,又懂得地利,克敌制胜就会永无穷尽。
【点评】 用兵打仗,需要有一个平台,这个平台,就是“时间”和“空间”。换句话说,战争总是在一定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进行的。这里,时间体现为战争过程的速决或是持久,空间体现为战争规模(主要指战场覆盖面)的广阔或是狭小。在冷兵器时代,没有飞机,没有导弹,也没有潜艇,所以,战争当然只能在陆地或水面的范围内展开,这决定了战争不能不受一定的地形条件的影响和制约。
战争与地理关系密切,战场地形地貌会影响军队行动,必须对其进行详细研究。为了在战略布局上取得有利主动的地位,必须对兵要地理形势作用做缜密的考察。前者属于“军事地形学”的范畴,而后者则属于“军事地理学”的概念。当然,在中国古代,两者的区分并不严格,人们通常对它们作通盘的研究和阐述。
冷兵器时代,能否掌握和利用地形地理对于战争的胜负关系尤为重大。比如在戈壁荒漠地区,如果后勤补给跟不上,那么不用打仗,光饥饿与干渴便能置人于死地。又如在荆棘丛生、崎岖不平的崇山峻岭地带,你就是骑了“的卢”、“赤兔”一类的宝驹,也无法信疆驰骋,更不必说去和敌人挥戟搏杀了。因此,早在孙子之前,就有人探讨过军事与地理条件之间的关系,并形成军事地理理论的雏形(例如《易·师卦》、《易·同人卦》等相关论述)。然而,这些终究是只言片语,零碎散漫,不见系统,缺乏深度。而且是光谈地形,不谈地域,没有涉及军事地理中最核心的兵要地理问题,缺乏广度。只有到了孙子那里,利用地理条件来达成克敌制胜的目的,才成为兵学理论中的重要组成部分,军事地理学才初具规模。孙子称得上是中国古代第一位系统探讨地形、地理条件与军事斗争成败之相互关系的兵学大师,给后人开辟了军事学的新空间——军事地理学。
孙子的军事地理学思想主要包括两个方面。一是对兵要地理(现今称为“战略地理”)的论述。他撰写《九地篇》,对这一问题集中进行了探讨,提出了军队在九种不同的战略地理环境当中展开行动的指导原则。二是对战术地理的论述,主要内容见于本篇以及前面的《行军篇》。概括地说,孙子以本篇集中揭示了巧妙利用地形的重要性,列举了战术地形的主要类型和不同特点,提出在不同地形条件下军队行军作战的若干要领,辨证地分析了判断敌情与利用地形之间的相互关系等等。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军事地理学的系统化、规范化理论,它的学术价值怎么评估也不为过。
“知彼知己,胜乃不殆;知天知地,胜乃不穷”,这是孙子认识战争、指导战争的思想基础。它要求战争指导者尽可能全面了解和掌握各种情况,在这个基础上筹划战略全局,实施战役指导,活用战法战术,赢得生死搏杀,即所谓“动而不迷,举而不穷”。关注地形,了解地形,分析地形,利用地形,就属于“知天知地”的范围,这正是孙子军事地理学理论体系的出发点。
孙子非常重视战场地形条件对作战行动展开的具体影响,提出了“地形者,兵之助也”这一精辟论断,强调作战指导者要注重对地形的观察和利用。在孙子看来,能否根据地形条件制定适宜的战法战术,直接关系到战争的胜负,军队的存亡,所以要想成为一位真正有所成就的将帅,就必须了解和熟悉地形,认真研究、巧妙利用地形,在判断和掌握敌情的同时,准确地计算地理形势上的险要或平坦、遥远或邻近、广阔或狭窄,以便对军队的开进速度、机动方式、部署主次以及阵地的选择、伪装和使用等等,做出正确的抉择。孙子对此的重视程度是无可比拟的,他从战略的层面来考虑这个问题,强调这是高明指挥员所不可或缺的素质,是夺取军事斗争胜利的基本保证:“料敌制胜,计险扼远近,上将之道也。”如此这般,孙子就将地理学首次引入了军事斗争的领域,使得敌情分析和地形利用得到了有机的结合,这在中国古代军事学术发展史上具有相当深远的意义。
从“地形者,兵之助也”这一基本见解出发,孙子根据实战要求,系统地探讨了战术地形的基本类型和主要特征。他列举了军队在作战行动中极有可能遇到的六种基本地形:四通八达的“通形”,能进难退的“挂形”,双方行动都不便的“支形”,狭隘重阻、易守难攻的“隘形”,险峻陡峭、不便展开的“险形”以及距离遥远、双方机遇相等的“远形”。他指出这六种基本地形的特点,并且就这六种不同的地形条件,提出了详尽而又有针对性的作战指挥要领。例如,在敌我双方都可以自由来去、四通八达的“通”形地域上,作战指挥者应该抢先占领开阔向阳的高地,确保粮草后勤补给线的畅通无阻,从而牢牢把握主动。又如,在“支形”地域上,先要做到戒除贪多务得的人性弱点,不受敌方诱兵的迷惑,持重待机,然后“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”,统率部队假装退却,诱使敌人前出一半时再突然回师反击,玩弄对手于股掌之中。
当然,按孙子的理解,地形条件是客观的存在,它固然重要,但毕竟仅仅是用兵打仗的重要辅助条件,如何巧妙利用地形,确立战场优势,关键还在于发挥将帅的主观能动性,实施卓越的作战指导。因此,孙子论述了军队由于将帅战术呆板、指挥失当而导致失败的六种情况——“六败”:“走、弛、陷、崩、乱、北”,细致剖析了产生“六败”的具体原因和主要表现,并且强调作战失败的责任应该由将帅来承担,不能归咎于自然条件。由此可见,孙子的军事地理学思想是相当系统和辨证的,真正做到了主客观条件的有机结合。其中,“地有六形”讲的是自然的客观因素,“兵有六败”讲的是人为的主观因素。孙子军事地理学思想的高明之处,在于恰如其分地评价地理条件在军事上的重要作用,同时正确地强调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意义。
必须指出的是,孙子的军事地理学思想在后世是为众多兵家所一致推崇的,《百战奇法·地战》强调:“凡与敌战,三军必要得其地利”;《草庐经略·地形》指出:“两军交战,地不两利;我先得之,敌为我制。虽可利人,实由人择;固分险易,还务通权”等等,这都是对孙子战术地理思想的继承和发挥。
西方近代军事学家重视战场地形的战略价值,也是十分普遍的现象,有人甚至把它视为国力要素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如美国学者科宁·格雷提出,国力要素包括人和文化因素、领土面积、地形、经济资源、政治实体间的距离等,并认为自然地理很大程度上决定经济地理,经济地理决定人文地理,人文地理对政治的发展又产生重大影响。又如约翰·柯林斯把国力要素归纳为10个基本方面,其中属于自然地理的有空间关系、主要的陆地形态、气候、天然植被,属于经济和人文地理的有资源、工业、人口的数量和分布、重要部门的分布、交通网和通信网,并指出这些因素“构成了加强国家力量的地理成分。它影响到政治力量、军事力量和其他各种形式的力量如何使用的问题”。若米尼在《战争艺术概论》一书中更是多次就地形在军事活动中的地位与作用进行了阐述。若米尼重视地形条件以及辨证对待其利弊得失的做法,与孙子既重视战场地形等客观因素,又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思维逻辑如出一辙。
孙子的军事地理学思想不是书斋里冥思苦想的产物,而是对众多战争实践活动进行总结的结晶,因而对后世战争产生过深远的影响。公元263年爆发的魏灭蜀汉之战就是颇具说服力的史证。当时,司马氏夺取曹魏政权的实际军政大权后,注意发展生产,扩充军力,将统一天下提上议事日程。公元263年月,魏军三路大军按预定计划,同时向汉中、沓中、武街与桥头发起进攻。魏军主力在钟会统率下,迅速突入汉中要地,袭占阳安关,然后分兵进围汉、乐两城。钟会本人则率主力“长驱而前”,企图一举夺取剑阁(今四川剑阁北),进逼成都。当时,蜀军在汉中这样的重要地点没有重兵设防,让魏军轻易占得先机。被动局面下,姜维只得走了一步险棋,巧妙调走诸葛绪,后又凭借剑阁之险,设防固守,令钟会大军久攻不克。这时,邓艾提出偷渡阴平的袭击方案。他挑选精兵一万,从阴平出发,沿白水河谷东行,登上摩天岭,行经荒无人烟的山陵地带七百余里,凿山开道,架设便桥,突然抵达江油。蜀汉江油守将毫无准备,只得投降。此后,邓艾又分兵两路猛烈夹击诸葛瞻军,大获全胜,攻克绵竹。绵竹失守后,蜀国上下陷入混乱。刘禅眼见兵临城下,遂自缚请降,立国四十三年的蜀汉政权就此覆灭。
纵观魏灭蜀汉之战,双方对地形的认识和利用存有优劣,这对战争进程产生了决定性影响。蜀军对险形地域、隘形地域的汉中地区,疏于戒备,违背了孙子所说“隘形者,我先居之,必盈之以待敌”及“险形者,我先居之,必居高阳以待敌”等原则,为魏军的大举开进提供了极大便利。占据剑阁险要、一度遏制住魏军的凶猛攻势之后,又未能考虑到对手从阴平小道奇袭的可能性,以致腹背受敌,完全陷入被动,终于导致军队弃甲、社稷覆亡。魏军则充分认识到利用地形、避实击虚的重要性,尤其是邓艾出奇制胜,翻越天险,神速挺进,袭取成都,堪称“敌无备,出而胜之”的杰出典范,也证明了遵循孙子军事地理学基本原理的必要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