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九章,从内容上可以大致分为两组。其一、三、四、五是一组,论述仁政的问题。这部分对于当时各诸侯国的暴政有所揭露,并认为这样的形势正是推行仁政的大好时机,因为必能得到人民的热烈拥护,从而实现统一天下的“王道”;与此相反的“霸道”,则是靠武力征服,那是不能使人心悦诚服的。至于仁政的具体措施,在第五章里提出了五项政策,大意是尊贤使能、减免赋税、实行井田制。另一组则论及个人修养以及人性论方面的问题,包括其二、六、七、八、九各章。第二章从“不动心”说起,最后涉及对孔子的评价,是《孟子》一书中极重要的篇幅。所谓“不动心”,指的是不因处境、待遇等外部条件的变化而改变心态,达到这种境界的两个环节,一是“知言”,二是培养“浩然之气”。“知言”是思想认识能力的表现,“浩然之气”尽管是一种正大刚毅的道德情感,仍然是道义原则指导下的日积月累的道德实践的成果。知言则不惑,气盛则意志坚定,所以是“不动心”的条件。第六章提出的“四端说”,意谓仁、义、礼、智等品质在人的天性中有其基础,集中概括了孟子在人性问题上的主张。七、八两章,分别谈到“反求诸己”和“与人为善”的修养方法。第九章批评伯夷气量小,柳下惠不严肃。二者既然各有所偏,在出处问题上,合理的态度应当如何?可以参见本篇第二章对于伯夷、伊尹和孔子的评论一节。从中可见孟子的用世心切,从而主张在坚持原则的同时根据具体条件调整应对的措施,这也可以看作是对“不动心”的一个补充说明。
一
公孙丑问曰(1):“夫子当路于齐(2),管仲、晏子之功(3),可复许乎(4)?”
孟子曰:“子诚齐人也,知管仲、晏子而已矣。或问乎曾西曰(5):‘吾子与子路孰贤(6)?’曾西蹴然曰(7):‘吾先子之所畏也(8)。’曰:‘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?’曾西艴然不悦(9),曰:‘尔何曾比予于管仲(10)?管仲得君,如彼其专也,行乎国政,如彼其久也,功烈如彼其卑也,尔何曾比予于是?’”曰:“管仲,曾西之所不为也,而子为我愿之乎?”
曰:“管仲以其君霸,晏子以其君显。管仲、晏子犹不足为与?”
曰:“以齐王,由反手也(11)。”
曰:“若是,则弟子之惑滋甚。且以文王之德,百年而后崩(12),犹未洽于天下。武王、周公继之,然后大行。今言王若易然,则文王不足法与?”
曰:“文王何可当也?由汤至于武丁,贤圣之君六七作,天下归殷久矣,久则难变也。武丁朝诸侯有天下,犹运之掌也。纣之去武丁未久也,其故家遗俗,流风善政,犹有存者。又有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干、箕子、胶鬲——皆贤人也——相与辅相之(13),故久而后失之也。尺地,莫非其有也,一民,莫非其臣也;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,是以难也。齐人有言曰:‘虽有智慧,不如乘势;虽有镃基(14),不如待时。’今时则易然也。夏后、殷、周之盛,地未有过千里者也,而齐有其地矣。鸡鸣狗吠相闻,而达乎四境,而齐有其民矣。地不改辟矣(15),民不改聚矣,行仁政而王,莫之能御也。且王者之不作,未有疏于此时者也;民之憔悴于虐政,未有甚于此时者也。饥者易为食,渴者易为饮。孔子曰:‘德之流行,速于置邮而传命(16)。’当今之时,万乘之国行仁政,民之悦之,犹解倒悬也。故事半古之人,功必倍之,惟此时为然。”
(1) 公孙丑:孟子弟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