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滋黄仙峤先生,质直而洞豁,泊然声利之外观察于滇南,吏剔其奸
松滋黄仙峤先生,质直而洞豁,泊然声利之外。观察于滇南,吏剔其奸,民宣其隐。于古人所谓器识事业者,亦既近而有之。间以其馀,发为诗章,又能弃故揽新,约言丰义。而先生曾不以自鸣,退然若无以与于古者。人之度量相越,为闳、为隘、为谦、为盈,不可一二计也。国藩既受而卒读,因为择其尤善者得若干首,俾录而存之。世有终其身以治诗自名,而志趣或未广者,观先生此编,亦将内惭而有以自扩也夫。
祭韩公祠文
维年月日,具官某,谨以清酒庶羞,致祭于先儒昌黎韩子之神:维先生之明德,宜祀百世。文人学子,皆所喻愿。而礼典所载,独配享先师孔子西庑,他无特祀。国藩前官翰林院詹事府,皆有先生祠堂。今承乏礼部,亦祀先生于官署之西北隅,而皆称曰“土地祠”。国藩履任之日,敬谨展谒。乃神像之旁,有先师孔子之木主,俨然在焉。窃以土地之称,非经非训。古者,惟天子得祭天地,诸侯则社以祭土,大夫以下,成群立社。多者二千五百家,或百家以上;小者二十五家。盖土爰稼穑,民生所赖。凡食毛践土者,皆得祭以报功。义固然也。自唐以下,有城隍之祀。世传张说所为祭文及李阳冰碑记,旧已。今天下由京都以至行省郡县,皆立庙以妥城隍。原《易》有“城复于隍”之占,礼有“八蜡水庸”之祭。高垒深池以捍民患。推社之义而为之立祀,理亦宜之。独土地之祀,不可究其从始。国藩所居之乡,或家立一神,或村置一庙,大抵与古之里社相类。而京师官署,尤多有土地祠,往往取先代有名德者祀之。先生之生,未尝莅官礼部。今殁已千年,所谓神在天上,如水之在地中,无所不际。而谓仅妥侑于一署之内、丈室之中,如古所称社公云者,亦以黩慢甚矣。若先师孔子,则先生所诵法终身者也。先生尝羡颜氏得圣人以为依归,若深自叹恨不得与于弟子之列;而无知者乃位孔子于尊容之旁。先生而果陟降在兹,其必蹙然不安也。国藩瞻礼之馀,询诸胥吏,举不辨其由来。旧例,春秋以萧芗奉祀先生。国藩亦且循沿习之常,以致吾钦向之私。惟于孔子之位,措置失宜,则不敢须臾蹈故,惧干大戾。谨奉木主,爇香焚之。既敬告所以,因为之诗歌,使工歌以人声,冀先生之神安休于此。不腆之诚,庶为歆鉴。
诗曰:皇颉造文,万物咸秩。尼山纂经,悬于星日。衰周道溺,踵以秦灰。继世文士,莫究根荄。炎刘之兴,炳有扬马。沿魏及隋,无与绍者。天不丧文,蔚起巨唐。诞降先生,掩薄三光。非经不效,非孔不研。一字之惬,通于皇天。上起八代,下垂千纪。民到于今,恭循成轨。予末小子,少知服膺。朗诵遗集,尊灵式凭。滥厕秩宗,载瞻祠宇。师保如临,进退维伛。位之不当,宣圣在旁。大祀跻僖,前哲所匡。我来戾止,神其安怗。敬奠椒浆,式告来叶。
祖四世元吉公墓铭
道光岁戊申,家叔父为太高祖考妣置祠宇。其明年,又为修其坟域。乃邮书于京师,命国藩记其源委。国藩于公为六世孙,公之行事不尽悉。谨按家乘及传闻于祖父者,以表于公之墓道。
公讳应贞,字元吉,迁湘四世祖也。少贫,手致数千金产,室庐数处,尽以予其子。而自置衡邑之靛塘湾田四十亩以老焉。公没后,子孙岁分其租以为常。至嘉庆岁丁巳,家祖及族长尊三、以彰二公,纠族之人议积一岁之租,以为公清明之祀。今所置圳上之田是也,家叔父所修祠宇在焉。而靛塘湾之田,族之人又于嘉庆壬申议永为公祀田矣。独公之墓未修,族众忧之。家叔父乃慨然任之,纠工不一月竣,距公没时,已八十馀年矣。公生于康熙甲戌年二月廿三日辰时,没于乾隆甲申年八月十五日巳时。配刘太孺人,生于康熙乙亥年三月十二日未时,没于乾隆甲申年三月初二日子时。合葬于湘乡大界乡罗家屋场后之阳。子六人:长楚材,次辅臣,次文炳,次明德,次兼山,次容若。国藩乃公次子辅臣公之元孙也。
铭曰:昔公创业,源远流长。服畴食德,寝炽而昌。蓰茏郁积,有耀其光。千秋宰树,终焉允臧。
国子监学正汉阳刘君墓志铭
道光二十有八年九月十八日,吾友汉阳刘君卒于家,年三十有一。逾月,讣至京师,国藩为位哭于舍旁道院。遂遍告诸友,皆相吊哭,有失声者。明年某月某日,葬于某里某山刘氏先陇之次。国藩乃为铭,伐石于都下,寓舟浮江,以达于汉。既不及事,则追而埋诸坟之趾。
君之为学,其初熟于德清胡渭、太原阎若璩二家之书,笃嗜若渴,治之三反。既与当世多闻长者游,益得尽窥国朝六七巨儒之绪。所谓方舆、六书、九数之学,及古号能文诗者之法,皆已规得要领。采名人之长义与己所考证,杂载于书册之眉,旁求秘本钩校,朱墨并下,达旦不休。久之,稍损心气。又再丧妇,遂疾作,不良食饮。君自伤年少羸弱,又所业繁杂,无当于身心,发愤叹曰:“凡吾之所为学者,何为也哉?舍孝弟取与之不讲,而旁骛琐琐,不以傎乎!”于是痛革故常,取濂洛以下切己之说,以意时其离合而反覆之。先是君官国子监学正,薄有禄入。而妇翁邓氏资之数千金,岁益饶给。至是尽反金邓氏,而移疾罢官,将家居食力以为养。盖浩然自得以归。归未数月,而奄及于死,可哀也!始君之归,尝语国藩:“没世之名不足较,君子之学,务本焉而已。吾与子敝精于雠校,费日力于文辞,以中才而谋兼人之业,徼幸于身后不知谁何者之誉。自今以往,可一切罢弃,各敦内行。没齿无闻,而誓不复悔。”国藩敬诺。其后君归。果黾勉孝恭,族党大悦。规画家政,条议粗具,而君遽卒。命之永不永不足憾,独其事亲从兄之志之美且坚,而不克竟其事,兹其可悲者也。而国藩之无似,不克践死别之约,以一塞故人地下之望,此又余所深耻而切痛者也。
君讳传莹,字椒云。曾祖良琨,祖方仍。世有隐德。父正柏,以君官封征仕郎。母叶氏,封孺人。始娶汤,继娶陈,皆前卒。终娶邓氏;君之反妇家金,邓赞成之。无子,以兄子世圭嗣。君之学业,其考核载于书册之眉者,与其诗古文皆不以刊布,惟搜得朱子所辑《孟子要略》一书,国藩为校刻行于世,修君志也。
铭曰:并吾之世,江汉之滨,有志于学者一人。其体魄藏于此土,其魂气之陟降,将游乎在天诸大儒之门。敢告三光,幸照护乎兹坟。
汉阳刘君家传
余既铭刘君椒云之墓,其兄子世墀复寓书抵余:“季父之行义,蒙甄叙大凡。其为学之次第,不幸遗书未成。世墀之愚,不可骤晓。其孤世圭尤幼。即他日长大,终无以窥寻先人甘苦。季父执友,莫笃先生。先生若哀吾昆弟,即别为家传,镌诸家牒,所以不死季父而贶我刘宗,益厚无已。”盖椒云之学之自得于中者,有不可襮诸文字者矣。其致功之迹,国藩实亲见之而亲讨之,称述以诏其诸子,吾之职也。
始椒云尝治方舆家言,以尺纸图一行省所隶之地,墨围界画,仅若牛毛。县以圆围,府以叉牙,交错成围,不为细字识别。晨起指诵曰:“此某县也,于汉为某县;此某府某州也,于汉为某郡国。”凡三四日而熟一纸,易他行省亦如之。其于字书,音韵及古文家之说,亦皆刺得大指。其后益及天官、推算,日夜欲求明彻锐甚。适会丧妇,劳忧致疾,乃稍稍自惜,慨然有反本务要之思矣。窃尝究观夫圣人之道,如此其大也。而历世令辟与知言之君子,必奉程朱氏为归。岂私好相承以然哉?彼其躬行良不可及,而其释经之书,合乎天下之公,而近于仲尼之本旨者,亦且独多。诚不能违人心之同然,遽易一说以排之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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